他，背景模糊，衣履鮮明，社會經(jīng)驗貌似豐富，人生故事讓人為之動情。他在廣州周邊各大學校區(qū)，是不少學生們心目中的成功人士，“萬人迷”的“創(chuàng)業(yè)導師”。他一再給學生們描述的宏大“成功”和“財富”愿景，在充滿就業(yè)焦慮的二級院校攻城略地。
他帶來了據(jù)說能激發(fā)潛能的“過火海”和“心靈穿刺”的類傳銷體驗，和隨之而來的欺騙、剝削和性詐騙。這個故事脈絡有去年的宋山木案的影子———當沒有規(guī)則約束強勢者，教育、訓練與管理變成了控制和洗腦；服務成為掠奪與傷害的手段。
[上篇]萬人迷“導師”的“心理治療”
“我以為……不到強奸的地步，就算把這個事情揭發(fā)出來我也不知道名目在哪里……我覺得強奸是那種要一直（肢體）反抗的，他不是，他用的是一種心理的誘惑之類……我要去舉報他也有點不成立；就算我跟別人講別人也不會相信，我也很難啟齒。”
“他不斷地激發(fā)你戰(zhàn)勝自己克服自己，要勇敢踏出一步，放開自己，他說，‘你如果可以跟一個不愛的男人做愛你還有什么做不了的？’”
華科西點的學員以二級學院、專科的學生為主。面臨極大的就業(yè)壓力，而課業(yè)卻很悠閑。“這時候有這么一個培訓機構宣稱可以給實踐機會我們，可以鍛煉我們的協(xié)調能力，口頭表達能力，有一個社會經(jīng)驗豐富的老師教我們，可以給一個角度我們更好地看到社會與外面的世界，我當時的感覺就像是拿到一條救命稻草似的。”
“90秒之內把衣服脫光”
“導師”的測試
他看著表，開始發(fā)號施令：“90秒之內，你要把衣服脫光。”
她沒聽清楚；兩瓶啤酒的作用，讓她意識有些模糊。
用不可置疑的語氣，他再重復了一遍命令。
這是2010年夏日的一天，廣州大學城，廣州中醫(yī)藥大學國際樓國家數(shù)字家庭產業(yè)基地宿舍604房間。
胡書霖是那天剛剛散去的吃夜宵聚會者中的一個。在他的印象中，如此發(fā)號施令，正是那名34歲的男人———廣州華科教育咨詢服務公司總經(jīng)理黃波的風格：“第一次跟你說話，他會用很強勢的方式；如果你不吃硬，他會來軟的。”這個大男孩始終艱難地企圖跟這名備受崇拜的“導師”保持一定距離：“我知道他很強勢，一旦靠近他就會被馴服。”那天晚上，這些學生因為參加過這家公司一次名為“過火海”的拓展訓練，而被邀請參加黃主持的一次心理游戲。結束之后，黃“特別挑選”他們七八個人———包括書霖和葉茵———留下來。
之后，他們被叫到黃的宿舍吃夜宵。黃的公司就在附近“醫(yī)科樓”———地廣人稀的大學城，學校有很多閑置房產，被用來招商；這幢樓里主要是各種招商來的公司，與教學沒有關系；而黃居住的宿舍，也因他是“國家數(shù)字家庭產業(yè)基地”招商對象，而只需給付四百多元的租金。深夜，黃波讓其他人“10秒之內離開”，讓葉茵留下來幫忙清掃房間。學生們提議留兩個女同學好作伴，被黃拒絕了。胡書霖懊悔道：“回想起來真是對不起她———我們想不到老師會做這樣的事。”
沒有人會想到。在學生們眼里，黃波這個人，比學校的老師們可親而務實，又是一個“真心搞教育的成功人士”，急于在就業(yè)市場尋找自己位置的大學生們尊稱他為“導師”和“恩師”，或是親昵的“波爸”或“波哥”。成為他的“徒弟”，是很多人被他的演講激勵出的理想。
“喝酒的時候他拼命講經(jīng)商的經(jīng)歷，怎么練酒量，還有酒桌上發(fā)生的故事啊……當時的感覺是學習唄，挺感興趣的。”就這樣，葉茵被灌了兩瓶啤酒，“走路都歪了”。
當黃波重復命令時，葉茵“還是沒有回過神來。”和培訓時一樣，黃波開始他的“教學”：“人輕輕地來到這個世界，也將輕輕地離開。除了心靈和智慧，你帶不走任何東西，包括你的肉體。你要拋開你的肉體。將來到社會上要過很多關口，肉體這關都過不了，我怎么教你？”在當晚的心理游戲中，學生們已經(jīng)被測試過了：在“飛得更高”的音樂中，18分成9組，每組兩人，一個人閉目在屋子里走，另外一人不說話但幫助對方閃避。黃波對每個人都進行了分析；對走得大搖大擺的葉茵的評價是：很有膽量、有主見，但是別人意見要聆聽。
“倒計時到最后10秒，我就脫了。因為他說的那些話。他讓我躺下，到這個時候，我也沒有意識到他在對我做什么。我相信他，覺得他在教我東西。”
一邊要求抱著胸的葉茵打開身體，黃開始撫摸她的敏感部位。“問我害不害怕，‘不要怕，要相信老師———這是成為我徒弟的第一關！’”
“我很暈，想睡覺。接下來他打開電視看了幾分鐘，我基本都快睡著了，他動手———直到這一步。我都還以為他是對我的測試。我說老師你不要這樣行不行？他一直說，要相信老師。”
“測試”的結果是發(fā)生了性關系。“被他弄完之后，我很想哭，又哭不出來。還過神來，這個測試怎么這么莫名其妙，怎么發(fā)生了這么多事？我心里很糾結很害怕。”
天在五點多就亮了，葉茵穿上衣服離開房間。她坐在樓下的大榕樹下發(fā)呆很久。“我那時候想，他是對我產生了感情嗎？還是只是一個測試？我要報警嗎？這屬不屬于強奸？”突然，她想起正在交往的男友，“覺得對不起他。”
遍布高校的“公益演講”
“心靈穿刺”推銷“課程”
葉茵只是諸多遇到這種“測試”和“教導”的大學女生中的一個，有著類似經(jīng)歷的5名女生接受了南都記者的采訪。對于專科生米蘭，90秒的“測試”時間精簡到10秒。為何在遭遇當時不呼救也不制止對方？面對記者的疑問，另一名投訴的女生迎春輕輕地說：“他的說服力———不是你們想象中那么簡單的。他能把他想說服你的東西，聯(lián)系到你想要的東西上去；你根本沒有想到這個老師會坑你，會信任到不可以懷疑的地步……”
外人很難理解學生們所卷入的這個“課程”的影響力。各種校內報道和華科公司的宣傳顯示，黃波的“公益演講”遍及了廣州幾乎所有的大學，從重點到二級學院和大專。從2007年———或者更早———到現(xiàn)在，他公司的觸角曾經(jīng)伸向廣州周邊幾乎所有大學校區(qū)，他用“測試”和“教育”為手段誘騙女生、女下屬發(fā)生性關系的傳說，散布在各種耳語中；在此過程中，公司也不斷易名：新實力、海創(chuàng)西點、華科西點……
學生們講述的跟黃波結識的過程，通常大同小異。通過學校的就業(yè)協(xié)會、營銷協(xié)會等社團，他進行一次“公益講座”。講完之后，他會留下信箱和手機，請感興趣的同學跟他聯(lián)系，公司會在眾多留言者中間抽取“有緣人”出來參加免費沙龍。事實上，每個與他們聯(lián)系的人都會被邀約———這是很久以后，葉茵成為公司一員之后才了解的事實。同學們被要求，發(fā)郵件給黃的時候同時回答四五個問題———人生目標、對學習的看法、對得失的看法、為何要在黃的身邊學習和兼職，并發(fā)一張近照。
“各位親愛的朋友們，你們好！”沙龍以黃波的這一句開始，同學們則照例要高呼：“好，很好，見到你更好！”
每次沙龍的程序都是一樣的，從自己450元起薪來廣州打拼、15個月后買房子、18個月買車的“奮斗故事”開始，黃開始引出“人生的核心價值———責任”的話題。于是，進入算賬環(huán)節(jié)，他用“相當?shù)?#8221;的生活質量標準，最后算出一輩子至少要賺363.8萬，才能履行人生的責任。黃巧妙地換算成，每月賺4000元的話，要工作75年，而4000元是很多大學生尤其是占華科學員大多數(shù)的二本和專科學生可望而不可及的起薪。
幻燈片重重打出“責任、責任、還是責任”、“窮人逃避責任、富人承擔責任”之類的警語。黃波開始介紹自己是“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”，要跟大家“玩玩心理學”。于是開始了公司內部叫做“心靈穿刺”的環(huán)節(jié)。
大家全體起立，熄燈。黑暗中只有黃的聲音：“接下來你聽我的就行了。別怕，黃老師在。”黃要求學生們“擁抱自己，慢慢放松。隨著我的聲音去思考去想象”。
音樂輕輕響起，黃用晚會主持人一般“如泣如訴”的聲調：“多年以前，我出生在一個非常非常幸福的家庭，一位非常愛我的母親，時刻保護我的父親……”慢慢地，他講到大學生對未來就業(yè)只有“兩千三千的工資”的“很煩、很迷惘”，對父母的白發(fā)和皺紋的愧疚和焦慮，黑暗中，歌唱父母恩情的女聲吟唱越來越強。最后，黃強調，同學們必須追求成功，“讓你母親一生微笑，讓你父親為你自豪”；等到重新開燈，很多學生已經(jīng)泣不成聲。
沙龍的后半部分是介紹公司提供的各種課程———“成功人士”主講，加上到著名企業(yè)參觀和實習。這些課程可以幫助學員“三個月內自強自立，不需要問父母拿錢”，還沉浸在情緒中的不少學生會輕易交錢學習，葉茵她們那一期，俗稱“過火海”的短訓，是兩天一夜的“潛能開發(fā)特訓”，收費888元，她“直接沖上去就交錢了”。盡管，后來很多學生發(fā)現(xiàn)，市場上類似的拓展項目，收費通常不到一半。
決定報名的學生，黃會讓公司員工去辦收費手續(xù)，他則把沒有報名的學生集中，“解決問題”。這時，黃“最寶貝的大徒弟”，一名暨南大學在校高年級學生上場，嫻熟地開始游說———黃對她的介紹是，“沒讀大學就賺了四萬了”。
這名“大徒弟”表明自己是從課程受益者的角度談體會。從她花高額學費上外語中學，到保送暨大的經(jīng)歷，“大徒弟”向大家重申知識的重要：“我短短幾個月就賺幾萬塊……關鍵看有沒有這個能力和本事，這是靠學來的；48次課程能認識48位老師，假設和其中三位老師成為朋友———人脈就是錢脈！”
對于還猶豫舍不得交出定金的學生，黃波最后推出據(jù)說是不收學費，只收120元會員費的“創(chuàng)業(yè)聯(lián)盟”和“就業(yè)精英會”項目。
這一場“沙龍”的推銷意味相當明顯，其程序跟傳銷組織的洗腦“晚會”神似。但對于在很多困局內的學生，卻意味著救贖。
華科西點的學員以二級學院、專科的學生為主，還有少量對專業(yè)不滿意的重點院校學生。尤其對那些因為高考失誤而進入二級學院的學生，參加職業(yè)培訓，是他們不甘人后“求上進”的方式。
二本A院校，一個學年需要6000多元學費，二本B則一般一年要1萬多。高昂學費的另一面，是這些院校在就業(yè)市場的競爭力遠不如重點院校。同學們大多面對眼下的家庭經(jīng)濟壓力，和四年后的就業(yè)難題，慧珊說，“都有一種蠻希望在學校就創(chuàng)下一點事業(yè)的想法。”如慧珊所在的二本A學校，或米蘭所在的專科，都在偏遠郊區(qū)，學術人文類講座極少，對外兼職實習機會也幾乎沒有。校園講座百分之八九十都是商業(yè)類培訓機構打著公益牌子做的。昂貴的公務員考試培訓、上萬元的名企實習計劃，在學校都頗有市場。
面臨極大的就業(yè)壓力，而課業(yè)卻很悠閑，一年下來學校只有兩次講座，讓米蘭很迷茫。“這時候有這么一個培訓機構宣稱可以給實踐機會我們，可以鍛煉我們的協(xié)調能力，口頭表達能力，有一個社會經(jīng)驗豐富的老師教我們，可以給一個角度我們更好地看到社會與外面的世界，我當時的感覺就像是拿到一條救命稻草似的。“她說。
一位女生的網(wǎng)志寫道：“聽了黃波老師的講課，原本無力的我突然精神抖擻。決定好好干一回。”這是很多人的共同感受。
無從查證的感人故事
“過火海”開發(fā)“潛能”
短訓，是學生們進一步接觸黃波的門檻。其中，最大“賣點”就是“過火海”———一條20米左右、由燒紅的木炭鋪成的“跑道”，學生們赤足跑過，而不會燙傷。
這個過火海訓練，其實是流行一時的“成功學”培訓的重要儀式。它在培訓業(yè)界的應用似乎始于美國的“潛能開發(fā)大師”安東尼·羅賓，而將其引入中國的又是紅極一時、自稱為安東尼·羅賓“最得意弟子”的“動力成功學創(chuàng)始人”劉一秒和“華人成功學權威”陳安之。黃波愛展示一張PS痕跡很重的照片，表示他在“過火海”方面曾由安東尼·羅賓親自指導。
我平靜地來到這個世界
我也會平靜地離開這個世界
但我堅信我會創(chuàng)造輝煌
我愛我自己
我愛父母
我愛所有人
我相信我自己
我無所不能
因為我無所不能
我一定會創(chuàng)造輝煌
過火海時，黃波告訴學生們這些口號。即便是一些企業(yè)老板、職業(yè)經(jīng)理人，在參加各種過火海大會的時候，都有某種“頓悟”“上層次”之類的體會。雖然這并非真正的“異能”———幾乎人人都可以安然跑過“火海”。
除此之外，更重要的是，跟“導師”親密接觸。黃波把所有女生叫“寶貝兒”，很喜歡抱同學，對女同學還要摟腰。
女生麥文燕有些不習慣。“那天晚上過火海，每個人他都要去抱，整個人抱過來……你一個老師不應該注意距離嗎？可是我沒說啥。很多人都很崇拜他，我這么說要被當成異類的。”而篝火晚會上，大家跳交誼舞，黃大肆撫摸一個女生的背部，文燕更覺有異。在給母親打了一個電話討論這件事之后，她決定絕不單獨跟黃在一起相處。
“過火海”也有被學生們叫做“催眠”的“心靈穿刺”環(huán)節(jié)，仍然是音樂，黃波詩朗誦一般的感親恩倡議，孩子們相互摟著肩，哭成一團。
除了身體接近，還要交心。黃波有若干著名的故事，除了從450元的底薪做起，一年從畢業(yè)生到CEO （盡管他號稱任職CEO的三個企業(yè)都很難查到相關資料，在廣州工商登記系統(tǒng)也沒有記錄），15個月廣州買房的奮斗故事；還有自幼家貧，母親挖煤把五個孩子拉扯大，現(xiàn)在家族企業(yè)做大，報答母親的孝親故事；以及一個相識于貧困又在境況好轉之后患白血病死去的前女友“阿芳”的故事———他說他因為阿芳，到現(xiàn)在還沒有結婚，手上還戴著當初的訂婚戒指。這些故事無從查證，卻能感動這些沒有社會經(jīng)驗的年輕人。
短短兩天一夜，“畢業(yè)儀式”上，孩子們與黃波擁抱哭泣，胡書霖那組的組長，一個男生，直接跪在黃波腳下磕起了頭。
“你的心理有問題”黃老師的“性治療”
聽過黃波的講座以后，慧珊報名了華科一季度的長訓項目。長訓，是這家公司開出的長期系列課程，據(jù)公司宣傳，這52節(jié)課的主題是“走向成功的十二個步驟”。
學習給她的影響是積極的。她甚至被選為沙龍的主持，交往的人都是“很上進的同學”。然而，負責這個分部的是黃波的竇姓助手，一次同學生日聚會中，竇以談工作談發(fā)展的名義，灌她酒，并企圖強暴她未遂。這件事給她留下了陰影，她再也不去參加華科的課程了。
跟很多學員一樣，慧珊難以割舍在培訓中結識的朋友們。一次，黃波來到她們校區(qū)，找一批學員聊天。七八個人的規(guī)模，黃波通常會在這樣的對話中表示提攜之意。他表示，華科花5年都是為了“挑選人才”，他要挑出50個人去創(chuàng)業(yè)，做公務員考試培訓，成本他出，而大家可以拿到40%提成———這50個人從一個叫做“實踐家”的五天四夜的培訓中產生的。“他說，我們賺到的錢，全部捐給貧困山區(qū)孩子，讓媒體來報道我們；這50個學生就火了！”
在黃波的公司策劃的系列培訓，被他描述為階梯狀的：每一個培訓都是下一個更貴的培訓的必由之路，譬如“過火海”之后才“有資格”去進行“實踐家”培訓；培訓得越多，就越有可能被他選中，“培養(yǎng)”、“做徒弟”、“創(chuàng)業(yè)”和“成功”———“兩年之內有車有房”。
黃開始游說慧珊：“你不錯，一定要參加實踐家。”慧珊含蓄表示她對竇姓助理的不滿。而黃的表現(xiàn)更出乎她意料之外。“他說，竇鐵因為非禮女生被他趕跑了。那天晚上，他就給我電話，說自己是做教育的，絕不會容許這種事情在公司發(fā)生。他還說，我大學四年他陪我過，有什么事情他一定幫我。總之，他表現(xiàn)出對竇鐵的憤怒，表現(xiàn)自己是一個正直的人。”
慧珊決定參加五天四夜共需1888元的“實踐家”培訓。
黃波一直勸說慧珊請他做“心理測試”。“他老讓我看著他的眼睛，‘你心理有問題，你什么時候有空啊，你過來我親自幫你測試。我都是不幫別人做的。’”
這種“心理測試”在學生當中非常有名。增城的一位女生告訴南都記者：“他很會抓住別人心理變化，幫助他做事。”連對黃沒有好感的麥文燕，也覺得他“心理方面很厲害。”
黃對外宣傳的履歷至今仍是“擁有心理咨詢師國家二級證書，曾為3000多名大學生做過職業(yè)人生規(guī)劃，被業(yè)界譽為‘大學生的人生導航師’”。
黃波使用的是比較經(jīng)典的“卡特爾十六種人格因素（16PF）”測試工具，這種測試有固定軟件，電腦可以自動生成量表，也有現(xiàn)成的對十六種人格因素的文字解釋。黃波通常會拿著出來的量表，對學生解釋他們的長處和弱點。心理測試是一對一地做，對學生們有著極強烈的影響。決定胡書霖對黃的感情的一刻，便是在“人格分析”時痛哭失聲的時候。
然而，咨詢有另一面。女生晶晶被提問“人生中最最痛苦的事情”，她怎么也想不起來。黃就斷定她太緊張了，開始撫摸她的胸口“讓她別緊張”，繼而揉搓乳頭。然而，盡管經(jīng)過了這樣奇特的“治療”，第二次黃波再提出要治療，晶晶仍然去了；某天晚上黃散發(fā)著酒氣來找她，說要收她做徒弟，她仍然上了車，只是因為種種因緣際會而逃過一劫。
一天晚上，黃去訓練營巡視房間，讓慧珊去他的房間談話。當時門開著，其他的學生也隨時走進來一起聊，慧珊毫無戒心。
“聊著，就說我心理有問題，要給我做測試、做治療。他問我一些問題，譬如最痛苦的事情，最好的朋友等等。”慧珊提到一位親人的死亡。“他拼命把話題談到‘情’上去，說，其實你是對感情最重視的人”。接下來，黃表示要講兩三個故事，“下面可能會涉及很多敏感話題，你介不介意？”慧珊表示可以繼續(xù)。
黃開始講白血病女友“小芳”的故事，不過，比起大庭廣眾下的敘述，故事多了很多涉及性事的內容。接下來，黃開始問，“你介不介意你結婚的時候不是處女？”針對慧珊的回答，黃表示，處女情結很“傻”。
“他講很多理論的東西，還舉了很多成功女性的例子———沒有講名字，說某某集團的老總，他曾經(jīng)治療過，后來事業(yè)家庭都成功。總之他一方面用這些來刺激你———為什么她們都能擺脫心理陰影，因為她們放開了……他不斷地激發(fā)你戰(zhàn)勝自己克服自己，要勇敢踏出一步，放開自己，他說，‘你如果可以跟一個你不愛的男人做愛，你還有什么做不了的？’”
兩三個小時后，講了不少“性治療”實例，黃仍沒有達到“治療效果”。他關上門，表示之所以付出時間，是因為跟慧珊有眼緣，要做更徹底的“治療”。他讓慧珊試著做“擁抱”的“治療”，爾后又讓她躺著做“催眠”……之后的情形讓慧珊很羞恥，在她的哭喊掙扎之下，黃遺憾地“半途而廢”。“黃波一直說干什么事都要徹底，這次沒徹底，他說，我一定要讓你有愿意的那一天。而后一直發(fā)短信騷擾：你讓我迷亂，你別折磨我了之類的。”慧珊回憶。
第二天，上課的時候，慧珊連頭都不敢抬，“很害怕，不知道如何面對他……”而黃則若無其事，又成了課堂上魅力四射的好老師。
“我以為……不到強奸的地步，就算把這個事情揭發(fā)出來我也不知道名目在哪里……我覺得強奸是那種要一直（肢體）反抗的，他不是，他用的是一種心理的誘惑之類……我要去舉報他也有點不成立；就算我跟別人講別人也不會相信，我也很難啟齒。”
“幾天課真的很痛苦，我不知道該怎么離開，對于其他的朋友我沒法解釋。”之后，黃波當著學生們的面，拉慧珊進房間，鄭重告訴她：你只適合做我的學生，我不會對你怎樣了。
這讓慧珊釋然。不過，沒過兩天，黃又讓她去陪他聊天，“你不要那么殘忍”。他表現(xiàn)得癡情而挫折。“你看到他在眾人前那種強大的人格魅力，在你一個人面前又表現(xiàn)得痛苦、示弱和癡情，我不知道怎么覺得有點難過。你會對他感到無比愧疚，甚至想，怎么會讓這樣的人這個樣子。甚至有一閃而過的念頭，是不是就是跟他了。”
又一次，慧珊的身體很抗拒，導致黃不甘心地放棄。過后的情形又讓她迷惑：“他看起來很癡情，過了那個晚上，好像我跟他什么關系也沒有。”
女孩們對這種關系的迷惑，一直持續(xù)到明白其他女孩的存在，或直到今年5月底發(fā)生的“遺書事件”。
“導師”其人
廣州華科西點的博客中對黃波的介紹：
曾擔任中瑞、海浪、健豐發(fā)實業(yè)三家企業(yè)的CEO；曾經(jīng)為1000多名大學生提供職業(yè)生涯規(guī)劃；
被業(yè)界譽為“大學生的人生導航師”；
國家中小企業(yè)銀河培訓工程，國家中小企業(yè)信息化推進工程指導老師；
廣州新東方職前培訓中心總經(jīng)理；
現(xiàn)任廣州海創(chuàng)教育信息咨詢有限公司總經(jīng)理；
廣州人力資源協(xié)會特聘講師；
廣州中盈通訊總經(jīng)理。
上述頭銜及資歷經(jīng)南都記者調查，大多無法查實或被有關方面否認。
【下篇】 他的培訓王國如何煉成
黃波公司策劃的系列培訓，被他描述為階梯狀的：每一個培訓都是下一個更貴的培訓的必由之路，譬如“過火海”之后才“有資格”去進行“實踐家”培訓；培訓得越多，就越有可能被他選中“培養(yǎng)”“做徒弟”“創(chuàng)業(yè)”和“成功”———“兩年之內有車有房”。
黃波在拓展訓練現(xiàn)場。
今年2月在廣州白云山進行的大學生實踐家培訓。
許諾
只要幫他做事，將來“會送我們出國”，會被“培養(yǎng)為學生領袖，還會讓我們建立團隊，下面帶很多人……”這個計劃從推銷“創(chuàng)業(yè)聯(lián)盟學習卡”開始。
服務
業(yè)績背后是糟糕的服務。一位表示因理念不合而離開華科的培訓業(yè)人士表示，公司只顧促銷收錢，而幾乎沒有真正的課程開發(fā)，對學生的承諾無法履行
“性”
女孩們在相互傾訴時開始發(fā)現(xiàn)彼此故事的共性：他會先確定女孩有沒有滿18歲；也很在意對方是否處女。他從不采取任何安全措施。在事后，他一律要求女孩不能告訴任何人。他選擇的女孩，在體貌上沒有多少共性，唯一的特征是聽他的話，愿意幫他干活。
在記者發(fā)稿前，黃波改口說自己確實有“作風問題”，但不像傳說那么多，“最多跟幾個人（學員）”發(fā)生過性關系。
資歷
問及他的工作經(jīng)歷，他拒絕回答自己曾經(jīng)任過C EO的三家公司為何在工商登記網(wǎng)站系統(tǒng)中查不到記錄。他甚至忘記之前宣稱的新東方的工作經(jīng)歷；當記者詢問時，他表示不愿意繼續(xù)談。
婚姻
盡管在學生面前，黃波一直是“小芳故事”里寂寞的單身形象，事實上他早在2005年結婚。他對外宣稱與“阿芳”買的房子，實際上在其妻子名下。
“創(chuàng)業(yè)”從推銷“學習卡”開始
重點培養(yǎng)的夜間“女朋友”
黃波和姑娘們的性關系總是和他的“事業(yè)”糾纏在一起。他甚少專門追求女生，與女孩們發(fā)生關系都是在培訓營，或者他去“巡視”分部的時候。他的公司一度在廣州及周邊開出七個分部。
跟慧珊一樣，米蘭當初也被黃的“事業(yè)”吸引。“他講座中說，他有通訊公司在做，但是為了做教育，放棄了很好的工作機會。問同學們?yōu)榱双@得更多的學習機會，是不是愿意領10張創(chuàng)業(yè)聯(lián)盟的學習卡，幫助其他同學。”
學習卡是120元一張，據(jù)說可以獲得的服務包括提供兼職、聽企業(yè)家講課；幫助推銷的同學并沒有提成。“我覺得他用心教學生，真心為學生好，所以我就拿了10張。其實一直以來，他總是很隱晦地表示出，跟哪個關系很好，就會教他創(chuàng)業(yè)；還有，你跟他學習要幫他做事的。我很想跟他學習，不給他做事的話，就斷絕了跟他的聯(lián)系。”
米蘭也曾經(jīng)在“過火海”時哭得稀里糊涂，“被感動，很認同他。”之后她被告知有一個很好的機會，黃告訴學生們，他“畢生的努力就是為了教出比他更強的學生”，現(xiàn)在，他要從2000人里面挑20個青年組成“青年領袖訓練營”，遴選“非常嚴格”。
“上了大學，我想去學生會和社團鍛煉。可是差不多全班的人都競爭班干部，因為班干部職務跟獎學金掛鉤。”因此這次被選上了“青年領袖”，米蘭“很高興很高興”。
這次培訓免費，但要交300元食宿費，地點就在南海大學城的賓館。活動內容無非是玩玩小游戲，談談感想，據(jù)說是借以提升表達、思維和創(chuàng)新能力。這次培訓帶出一個龐大的計劃，學生們很興奮。黃講到公司的發(fā)展遠景，學生們做他的助理和員工，“按他的方法去做，他們培養(yǎng)我們，他的公司會呈倍數(shù)地發(fā)展。”
自然，大家“一股沖動想要做事”，以前是義務幫他，而現(xiàn)在只要幫他做事，將來“會送我們出國”，會被“培養(yǎng)為學生領袖，還會讓我們建立團隊，下面帶很多人……”
這個計劃從推銷“創(chuàng)業(yè)聯(lián)盟學習卡”開始。提價到280元的卡，學生能夠提成80元。但除了一部分生活費，學生名下的錢“留著團隊用”。
米蘭一直認為“老師”對自己青睞有加。黃告訴她，會重點培養(yǎng)她，“還說很喜歡我這樣一位學生……他臨走前說了一句：”那我就可以抱著你在床上做心理治療了。‘當時我有點愣了……“
一次，黃波發(fā)短信給米蘭，告知他要來她的學校。她正好學校有事，于是問是不是一定要去。回復是：“想我就來。”
拒絕之后，米蘭又后悔了，“擔心以后不能跟他學習。”她打電話問黃的助手，那位助手說，黃看重的學生沒幾個，“他那么忙，不可能以你的時間為轉移。”
米蘭在下一次黃開講座的時候趕到了，令她欣慰的是，黃“一點兒都沒生氣”。講座開始之前，天已經(jīng)黑了，黃拉著米蘭去沒人的地方，親吻她，“我當時不知道給什么反應……”
講座結束，吃夜宵時間，黃照例讓其他人先走。“整晚他就在不斷灌我喝酒，他在一直說想跟他學習，怎能不學會喝酒……那天他也喝了不少。”
黃建議到賓館開一間房間給米蘭睡。一開始，門開著，米蘭站著，黃波一直在對她進行“指導”：“你怎樣獲得更大進步、要突破自己之類的”，米蘭有些惶恐———義務推銷的學習卡，她沒有把10張都賣掉。
泡茶的時候黃順手把房門關了。“門關了，我怕了。他就問我，你覺得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房間里面只能做愛嗎？我發(fā)現(xiàn)你今天心理狀態(tài)不是很好……你現(xiàn)在只有兩條路，要么出去，要么在這個房間，你是不是不聽話，我以后不理你的了……我愣了，他繼續(xù)說，你要學會把自己當成一個女人，戰(zhàn)勝自己。”接下來，黃開始摟抱她。
跟“恩師”近距離接觸的興奮、莫名的猶豫和隱隱的不祥感充滿那個晚上的記憶。這時候，黃讓她10秒之內把衣服脫掉，米蘭搖頭。黃站在她身后，嚴厲而大聲地倒數(shù)，“你只剩下5秒！”這時，米蘭脫去了外套。
那是米蘭的第一次性經(jīng)驗。她留意到黃非常在意她的落紅。不過，一個不眠夜晚之后，黃的眼神讓她的不安再次浮現(xiàn)心頭。“那拋棄的眼神讓我心涼。”黃讓她獨自回了學校。
下一次遇見黃波，他當著很多人的面，表揚米蘭是他唯一可以信任的學生，而另一個女孩則讓他失望。飄飄然地，米蘭差點兒又有掏錢參加新培訓的沖動……
另一位投訴女生迎春則屬于黃波的另一種“創(chuàng)業(yè)團隊”。幾番培訓之后，珠海、從化和增城的一些學生在黃波“指導”下，自己籌款開出面向中小學生的家教服務部。盡管黃沒有出一分錢，也沒有更多的業(yè)務支持，協(xié)議上卻規(guī)定，營業(yè)額的3成必須上交當時還叫“海創(chuàng)西點”的黃的公司。當朋友們準備抗拒這個不平等協(xié)議時，迎春遭遇的是雙重打擊———她發(fā)現(xiàn)相鄰區(qū)域一名負責長訓的女孩，跟她一樣，也是黃只在夜間存在的“女朋友”。
浮出水面的“性”
遺書事件讓女孩們聚攏
與黃波之間的性關系是女孩們自己也難以定義的經(jīng)驗。一位華科的離職員工告訴南都記者，黃很愛收女徒弟，“喝酒，過了一夜，那個女生就再也沒有出現(xiàn)過了，也不知道發(fā)生了什么。這種事情發(fā)生不止一次。”
葉茵本想不再出現(xiàn)。暑假里黃波的一個電話，邀請葉茵參加那個要交300元食宿費用的“免費培訓”。“要不要去，我糾結了一下。黃波還沒等我糾結完就對我說，不管發(fā)生什么，都不要放棄自己最初的夢想。‘最初的夢想’這五個字刺痛了我的心……”葉茵不喜歡自己的專業(yè)，希望能在商界有所作為。這些“最初的夢想”，是學生們給黃波的第一封郵件必須交代的內容之一；在黃波的信箱中，助理們要管理成百上千學生們寫來的充滿感情而意氣風發(fā)的關于夢想的傾訴。
去培訓完，葉茵才明白———黃有增城、從化、珠海、佛山南海、廣州赤崗、大學城7個授課點，正面臨人力資源危機而不得不撤點；他這次召集七個學生，是急需培訓一批講座沙龍主持人和營銷人員。
葉茵不積極，因此被單獨叫到辦公室，“他講夢想、理想，還有誰誰誰多優(yōu)秀啊，這樣又抓住了我的死穴。”新的學期，排講座和開沙龍成了葉茵的工作，她這樣被“培養(yǎng)”的兼職員工，每月領生活費600元，培訓費的提成7%，不能拿出來用，說是建立學習基金，將來學習、留學用。黃波告訴南都記者，他曾經(jīng)用這基金資助一個業(yè)績最好的女生學了車，而這名女生則表示，那個月她的業(yè)績超過5萬，而超過3萬可以獎勵學車是當時公司的政策。
月頭開沙龍做講座，月底“過火海”，如此滾動，葉茵熟悉了公司的促銷技巧：“你沒有錢？有朋友可以借啊！10個真朋友有嗎？每個50元總借得到？”學員們百分之八九十都是借錢參加。
業(yè)績背后是糟糕的服務。銷售長訓的學習卡一年之后，公司其實已經(jīng)開不出課程。一位表示因理念不合而離開華科的培訓業(yè)人士表示，公司只顧促銷收錢，而幾乎沒有真正的課程開發(fā)，對學生的承諾無法履行。一位學員在6月以后對廣東商學院28名學員的問卷調查表明，迄今為止，很多學員交錢卻沒有上完課，對課程的品質也深為不滿。
2011年夏天，由于在學校非假日讓學生曠課培訓，華科公司被廣州中醫(yī)藥大學下了逐客令。年初，廣東商學院華商學院的老師也曾經(jīng)帶領學生，向華科增城分公司索回培訓費。盡管如此，不斷有新的崇拜者和加入者，黃想做的事情仍然在各個校區(qū)拓展。數(shù)位在公司工作過的員工表示，公司的全職員工不超過10位，薪水多數(shù)只有一兩千元，而公司一年的營業(yè)額可達一兩百萬。
進入公司不久，一個華南農大的學生告訴葉茵，黃波對很多女生性侵害和性騷擾。陸續(xù)，她耳聞目睹的受害者加起來超過了10個。她跟公司的一位主管討論起這件事情，對方給她三點意見：“一，你能保證其他成功人士不是這樣嗎？你不知道而已啊。二，如果你覺得留在他身邊可以學到你想要的，把他繼續(xù)當你的老師就好了。三，這是你情我愿啊……總之這是私事不是公事。”
過完2011年的新年，受到家庭的一些變故的影響，葉茵開始思考離開公司。“那個月我在想，是不是離自己的初衷越走越遠。我已經(jīng)在潛意識里面認同他這種做法……意識到當自己成功之后也可以會成為第二個他，不再相信愛情，找不同的人……”
5月底，離開公司的葉茵接到一名前同事的電話，說黃波的郵箱接到一封遺書（黃的郵箱由公司員工幫他管理），來自一名曾經(jīng)因為黃墮胎兩次的女大學生。由于遺書的主人公無人認識，并且信中宣稱收到信的時候她已不在人世，葉茵們在忙亂中，通過公司的短信平臺把這個消息發(fā)給所有的學員。一些有著難言遭遇的女生開始向消息來源聚集。
女孩們在相互傾訴時開始發(fā)現(xiàn)彼此故事的共性：他會先確定女孩有沒有滿18歲；也很在意對方是否處女。他從不采取任何安全措施。在事后，他一律要求女孩不能告訴任何人。他選擇的女孩，在體貌上沒有多少共性，唯一的特征是聽他的話，愿意幫他干活。
“免費的人力資源”男孩們的崇拜與掙扎
一些要求真相的學員Q Q群被黃授意解散之后，黃建起一個Q Q群，與學員們實名溝通。他的回應是：這是要搞亂公司的競爭對手在操縱；而他2011年以來已經(jīng)離開華科，只做顧問，“把平臺留給學生”。一番唇槍舌劍，黃的質疑者被踢出群，擁戴者們占了上風。
一名黃的賈姓“徒弟”對南都記者說，寫遺書的女生和黃波之間是“個人對個人的事情”，他覺得黃是一個負責任的、對學生有感情、熱心教育的人士。目前，他們這群學生，正在黃波的指導下，自己籌資數(shù)十萬元，開辦一個餐飲連鎖，黃不參與內部管理決策，也不拿錢。黃波也建議南都記者去這個他熱心輔導年輕人的樣板工程參觀一下。
在黃波身邊，男生們有他們的世界。“喝喝茅臺感覺很好。”一個曾在華科兼職被“培養(yǎng)”的男生鄭雷表示，黃經(jīng)常換著開各種豪華轎車找他們喝酒（盡管事實上他名下只有一輛帕薩特），還炫耀“86年的茅臺”。
一進公司，鄭雷就發(fā)現(xiàn)，女員工都跟黃波特別親密，聚餐時叫女員工打掃他宿舍是常事。喝酒的時候黃波會對女孩們左擁右抱，“你們成功的話，就可以像我這樣。”
聚餐是經(jīng)常的。大家可以從七八點聊到下半夜三四點，胡書霖當初很為這種一見如故的友誼感動，“從未想過他會利用這個搞女學生”。604房間隔壁的兩個上下鋪，也經(jīng)常有喝醉的女學員寄宿。一位喝醉了酒住在宿舍的女生曾經(jīng)請鄭雷提醒另一位令黃波表現(xiàn)出興趣的女生“小心一點，有潛規(guī)則！”而另一位女生則告訴鄭雷，她被一名死忠黃波的女學員支使去叫黃波起床，也被性侵害。還有一個覺得情況有異的女生去黃的房間想叫出里面的女生，卻被黃忠心耿耿的“女徒弟”擋在門外一整晚。
這些竊竊私語，男生們多少知情。大家都在“潛規(guī)則”這個含糊的名詞下面，不去思考事情的是非。“那些男生看到女生受到傷害卻無動于衷。”慧珊抱怨說。
胡書霖對黃的信任多一層，是因為黃波曾被他所在的南華工商學院請來，上了一學期課。“一節(jié)課一萬多，老師和領導都有告訴我們。”
“男生是免費的人力資源。”胡書霖表示，在校園里交游活躍的學生干部往往被黃波選中。黃波給他們一些“使命”，同時也經(jīng)常邀他們喝酒，“喜歡喝到醉醺醺的狀態(tài)。”男生們叫他黃老大，“有一種很鐵的感覺。”這些黃波“身邊的人”，主要工作是游說同學們，他們被要求每次帶二三十人來免費沙龍，接受巧妙的推銷。
胡書霖對黃改變看法，是因為“他在收錢的時候不看同學的感受。”黃往往拍著同學的肩膀，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：“下次一定要見到你。”“他往往會說，你的性格怎樣怎樣，我已經(jīng)想好辦法如何醫(yī)治你。”書霖回憶，“如果你說沒帶錢，他會安排助教老師陪你去取錢；還常常要我們這些人借給同學交定金。我當時覺得他更像是一個商人，而不是一個老師。”
葉茵被侵害的那個夜晚，“他讓我們每人拿出100元，好像做個游戲一般，說‘我不會虧你們100塊’。我們拿出來之后，他馬上交給他公司的人，說‘給他們報（名）長訓’。”葉茵回憶。對于大學生，長訓的價格并不便宜，最初是1380元。后來的價格則調整為四個等級，從6次680元到42次3680元。但被重視、被培養(yǎng)和被推銷總是混雜在一起，當事者即便有不情愿，也被百里挑一的優(yōu)越感沖淡。而另一名離開華科的學員在給黃波“割袍斷義”的信里，痛斥他在同一地點用同一種方式“威逼利誘”他們交100元定金的行為：“你給我們零食吃，給我們飲料喝，說一些沒有絲毫營養(yǎng)的話，最后步步緊逼，又來一句‘貧窮的人投資生活，富有的人投資腦袋’，誆騙我們交了定金，而且是100塊，更加而且的是這錢是不能退的。”錢不能退，100元是這名學生三周的飯錢，只能咬牙讓月收入不足2000元的父母，寄來參加訓練營的1888元，再咬牙發(fā)誓“一定要學到東西”。
胡書霖被“培養(yǎng)”來帶領“大學生衛(wèi)隊”———一支大學生組成的銷售團隊。黃波在2010年暑假承包了廣外公開學院（繼續(xù)教育學院）的招生工作，據(jù)說公開學院還幫他辦了“招生辦主任”的工作證。所有的學生被要求先交150元制作名片，招到一個學生可以得到1000元，但如果招不到，150元不退。那名離開的學生更清晰地剖析了這個“盈利模式”：以5、6個人的“團隊”之名，說是招到一個可以得到1000塊的獎金，然后剩下的必須是三個以上才有每個300元錢的提成———這些錢在“團隊”中平分。事實上當時公開學院網(wǎng)站上招聘兼職招生員，個人每招一個就有1000塊的提成。這名學生的團隊，總共才招到四個人，除去第一個，剩下的只有三個而不是“三個以上”，所以整個“團隊”自帶干糧一個暑假就只有1000塊錢的總提成，而黃則坐收他們的剩余價值3000元。
鄭雷與胡書霖對黃波的看法都相當復雜，他們都承認，自己確實從黃那里“學到東西”，但也鄙棄黃的行為。跟女生們一樣，在被黃吸引、希望追隨其學習和保持距離的狀態(tài)中，他們多少有些掙扎。經(jīng)歷過成為黃“身邊人”的種種無償勞動，他們理解那些仍然站在黃那邊的同學是“不愿意讓之前的努力白費”。
由于在遺書事件中積極活動，書霖成為黃波的“反對者”。黃請托書霖學校的老師勸書霖不要管這些閑事，“因為你們還不能分辨是非。”
黃波對南都記者表示，葉茵曾經(jīng)致電威脅他，不準他再辦教育。這一點也間接得到葉茵和書霖們的證實：“本來我們還可以讓事情過去，可是他今年夏天又開始搞高中生培訓項目，大家火了，希望將他繩之以法，決不能讓他再害人！”
光環(huán)下的求證
他的資質、婚姻與“性治療”
在打動學生的光鮮履歷下，黃波是一個怎樣的人？學生們將其“繩之以法”的愿望是否實際？
黃波跟女孩們進行“性治療”時，常常表示一些案例是新東方總裁俞敏洪轉介給他的“疑難案例”，并宣揚自己與俞的交情。俞敏洪對南都記者的查證答復是：我不認識這個人。一位培訓業(yè)內人士表示，黃之前在新東方關聯(lián)企業(yè)的位階，根本沒有機會接觸新東方高層。
在南都記者找他查證時，黃強調自己曾經(jīng)是各個廣州報紙曾經(jīng)報道過的公益人士。這段據(jù)說為地貧小姐弟義講捐款的錄影還出現(xiàn)在所有黃波的介紹中。
問及他的工作經(jīng)歷，他拒絕回答自己曾經(jīng)任過CEO的三家公司為何在工商登記網(wǎng)站系統(tǒng)中查不到記錄。他甚至忘記之前宣稱的新東方的工作經(jīng)歷；當記者詢問時，他表示不愿意繼續(xù)談。
“老師”的身份提供的第一個便利，也是黃波最明顯的“性趣”表現(xiàn)，他對感興趣的女生，會在上課的時候“不斷地提”這個人的名字：“一會兒夸一下你，一會兒又打壓一下你”，在這種過山車般的被提攜重視的體驗中，女生們不知不覺地“入戲”。不過，一位業(yè)內人士表示，由于大學生職業(yè)培訓市場小，國家對這一塊，基本上沒有資質的管理，更遑論倫理規(guī)則。
至于“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”這個身份，南都記者詢問的幾位心理咨詢業(yè)內人士都表示，由于發(fā)證太濫，“是從解決從業(yè)者就業(yè)出發(fā)，而不是從真正幫助咨詢對象出發(fā)”，這個資格已經(jīng)無法成為是否有能力進行咨詢的標準，并且也難以查證。不過，受過正規(guī)臨床心理學教育的人，都知道不能跟咨詢對象產生任何身體接觸，而避免與咨詢對象產生“雙重關系”，是心理咨詢倫理的核心。
黃波則強調自己自2010年開始就沒有做過心理咨詢，至于“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”資格證書，他表示勞動部網(wǎng)站“以前可以查”。對于他的咨詢工作，他表示主要只是測16種人格因素，除此之外，“根本做不了心理咨詢，我們也沒有那個能力。”他強調說：“我沒有那個能力迷倒一個人的心智。”他答應將廣東省就業(yè)指導中心的“顧問老師”證書掃描傳給記者，但是大學畢業(yè)證書和心理咨詢師證書就“沒有必要”了。
到今年6月，黃波的講座介紹中，“廣東省高校畢業(yè)生就業(yè)指導中心高級講師”仍然是頭銜之一。廣東省高等院校就業(yè)指導中心下屬就業(yè)促進會負責培訓部門的向丹陽表示，確實在2008年末到2009年初與黃合作過培訓項目，但之后受到各個高校投訴，說黃打著就業(yè)指導中心旗號推銷自己公司的業(yè)務，“甚至有的說他是個騙子”。為此，這個培訓部門曾經(jīng)發(fā)布過一個聲明，表示用中心名義去做推銷是不合適的，并且合作關系已經(jīng)終止，之前的證書也僅僅針對已經(jīng)終止的合作項目。“我們沒有直接把他的名字寫出來，但大家都知道是他和這個公司。之所以沒有直說，是因為我們知道有些學校跟他還有合作，我們不能做出太多干涉的。”但他表示，不便于透露這些跟黃合作的高校的名稱。
對于曾經(jīng)請黃波進校園講授過一個學期課程的南華工商學院來說，情況仍然相當模糊。院長易江表示，“黃波這個人，我想不起來，我沒有跟他聯(lián)系過。”但負責課程的一位老師則表示，請黃波進學校就是院里定的，他只是執(zhí)行。
他的崇拜者和反對者都不知道，黃波在2007年便在警方留下過強奸未遂的案底。當年，他的一名女員工于事發(fā)后立即報案，冼村派出所的報案記錄中，提及了女員工身上有傷痕和衣扣被撕扯壞。但是，天河區(qū)公安分局刑事拘留，區(qū)檢察院卻未予批捕。他與就業(yè)指導中心和高校的合作，是在此之后。
此外，黃的公司一度也在與廣州的某監(jiān)獄商談暴力犯人的培訓合作，以及“軍民共建”合作項目，員工們認為，這是他“走關系能力很強”的證明。
盡管在學生面前，黃波一直是“小芳故事”里寂寞的單身形象，事實上他早在2005年結婚。他對外宣稱與“阿芳”買的房子，實際上在其妻子名下。
黃對南都記者先是表示今年以來沒有“再搞教育”，當記者追問是否沒有上過課，他澄清說是不參與公司管理，公司已經(jīng)不是他的；當記者表示公司的工商登記資料顯示他是法人代表，他又表示將轉手或者關閉公司，不做了。他表示，當初海創(chuàng)公司收學員錢沒有完成服務的部分，跟他之前的合作伙伴收費之后又退出公司有關，不是他的錯；但之前在記者追問下，他也曾答應，可以依照協(xié)議，退還錢款。
黃波先是否認與女學員發(fā)生過性關系。當南都記者問他：“以一個業(yè)內的局外人看，一個培訓公司負責人或者培訓師，如果利用工作的名義，與女學員發(fā)生性關系，道德上或者法律上如何看待呢？”黃的回答是：“您認為這可能嗎？如果你說的是未成年的孩子，還可能，大家都是成年人……”不過在發(fā)稿前，他改口說自己確實有“作風問題”，但不像傳說那么多，“最多跟幾個人（學員）”發(fā)生過性關系。
正在大陸旅行的臺灣婦女團體婦女新知基金會董事長、臺灣大學教授范云表示，在臺灣，近年曾經(jīng)有過牧師唐臺生利用“性治療”來與女教徒發(fā)生性關系的案件，未使用暴力而是用洗腦手段，由于涉及權力控制，唐仍然被判徒刑5年和強制治療3年。“意愿到底是什么？在不對等的權力關系中，由于弱勢一方有著強烈的信任和仰慕，因此不能只看意愿，要看有沒有人利用權勢。如果大家都覺得有問題，為什么沒辦法用法律來處理？那是法律不健全。”范云表示。
刑事訴訟法專家、中華女子學院教授張榮麗表示，我國刑法對強奸罪的定性，除了暴力、脅迫之外，還有一個“其他手段”，如欺騙和精神控制。如果報案的受害者較多，態(tài)度堅決，公安是可以考慮立案的。
“我覺得不能夠就這么算了……如果這樣的人都能逍遙法外，我們社會的良知、道德和法律，就太讓人難以忍受了！”慧珊說。
在不知如何采取法律手段的沉寂期，文燕發(fā)給書霖一個視頻，早逝嘻哈歌手宋岳庭的“life is a struggle（生活是折騰）”，說她很有同感。這首歌的歌詞是：
正當我睜開雙眼踏入這個世界
媽媽給我生命現(xiàn)在讓我自生自滅
這讓我恐懼在我的眼里每個人都戴著面具
回想過去難道生命就是這樣延續(xù)？
我抽煙抽得我的肺都黑了
就像整個社會被人心籠罩著它也是黑的……
（為保護當事人隱私，文中所涉大學生皆使用化名。）
最新進展
8月23日，在中山大學性別教育論壇負責人柯倩婷的陪同下，葉茵和米蘭前往廣州大學城的小谷圍派出所報案。完成筆錄之后，警方表示將案情資料上交法制部門研究，是否立案，則將在兩周之內通知事主。
為尋找真相，本報繼續(xù)向社會征集此事件中被騙錢、性騷擾和性侵害者的自述以及類似惡性事件的報料線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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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Ⅲ02-05版采寫：南都記者李思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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